古清生

夏天的时候,我在墙上悬了一盏灯,让森林的浓黑之夜有一点光亮,驱逐那无边无际的莫名恐惧,给水渠溯流觅食的鱼儿招引昆虫。从生物平等的角度来说,这么做不太厚道,让昆虫扑灯,成就鱼腹之乐。可是,我还是这么做了,虽然内心觉得昆虫一样是地球生物圈的一员。

那时候,鱼池里放了许多丁桂鱼。它们每夜都到灯光明亮的地方捕食落水昆虫,追逐与争食之间,咬出“啵啵”的水声,让夜晚充满生机。如果有一位有思想的昆虫看见这景象,会发出感叹:我们追求光明,却葬身鱼腹。

许多聪明的蝴蝶与蛾子趴在墙上,沐浴电灯的明亮之光。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,它们吃不到趴在墙上的虫子,也许它们也看不到墙上的虫子。待到东方既白,它们纷纷撤回大鱼池的深水区。

森林里的虫子多。春天,虫子从惊蛰醒来的时候,在空中飞。我于劳动之余,躺在茶园松软的土地上。土地散发着青草的气息,也能闻到花朵的芬芳。空中,一个个虫子疾速飞过。春天的晌午,虫子往西面飞,流星一般。看不清楚虫子的面目,它们一个个地飞过去,以天空为背景。我觉得这些虫子集结起来,会有多少万吨的重量。没有一棵树的叶子完整,被虫子咬出圆眼,咬出缺口;有些叶子和枝条出现虫瘿,一眼看去,心颤,发麻。我不认为植物仇恨虫子,否则,植物怎么会开出许多艳丽的花朵招引虫子?植物以芬芳和艳丽的诱惑,招引来虫子,给虫子以蜜,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仇恨么?

我曾经在茶园徒手捕捉虫子,捕捉的是蜘蛛。蜘蛛都是肉食虫类,对茶叶无兴趣,只是借助茶树梢的平台织网,然后在网下面将一枚茶叶卷起一个圆筒,它就住在能遮雨避风的圆筒里面,当有虫子撞过来,在黏性十足的蜘蛛网上挣扎,住在圆筒里面的蜘蛛立即爬出来,冲着挣扎的虫子注上一针毒液。虫子休克,蜘蛛将虫子搬到圆筒里面享用。

问题在于蜘蛛在茶树梢上结网,沾上树叶、草屑、花瓣、尘土和露水,网下面的茶叶就长不好了。随风摇动的茶树梢,被张力十足的蜘蛛网拉紧,收缩一团,这团茶叶便发黄枯萎。所以,茶人视蜘蛛为害。茶毛虫、尺蠖等虫子可能会吃掉一枚茶叶,蜘蛛结网,能灭掉一大片茶叶。

捉蜘蛛的风险大,它有毒针。捉它有两个方法。看见蜘蛛网后,查找到网下的那个茶叶卷成的圆筒,用三个指头飞速一捏,蜘蛛亡矣。如果那里茶枝密集,伸手就容易惊动蜘蛛。这时候用一根枝条轻轻拨动蜘蛛网,蜘蛛以为有虫子落网了,快速爬出来。此时合掌一拍,蜘蛛亦亡。

悼念那么多因为我而离世的蜘蛛。那么,受灯光诱惑而葬身鱼腹的虫子,应该感到荣光,那些鱼多么的漂亮啊!

每天黎明,鸟类多了起来,主要是大山雀叫喳喳,也有白鹡鸰叫。院子安宁洁净,月季花开,成了鸟儿乐园。

一个早晨,我站在窗前仔细观察鸣叫的鸟儿,霎时惊呆:围着电灯的那一片白墙,贴满了鸟,它们展开翅膀,抖开尾巴,像一幅鸟画。天哪,从前看过那么多世界名画,从没见过这样一幅鸟画。不过,这画很像版画,或者水墨画。贴在墙上的鸟儿,不时抖翅飞起来,重新贴到墙上,不断地进行新的组合,鸟画成为动态图组。我不敢近前去惊扰它们,拿出望远镜看,噢,鸟儿正啄食趴在墙上的蝴蝶和蛾子。

鸟儿哪里是来光顾我的院子,它们是发现了这里有大批的虫源,于是每一个黎明都聚集过来。这里确实是鸟类乐园。逃过了鱼腹的虫子,又成鸟类的美餐。大约这便是丛林法则,大鸟吃小鸟,小鸟吃虫子,虫子吃叶子,叶子只有饮风喝露了。

鸟的画一直在组合,直到冬天没有了虫子,它们汇聚到玫瑰园吃蒿草的种子,在枯草丛中跳来跳去。为了鸟儿在这里安乐过冬,我每年除草的时候,会特意留下一片野蒿不除,让它们结满种子。鸟儿有了冬粮,它们的鸣叫很清脆。

我曾动念想拍一本红举村鸟谱,拍到第36种鸟的时候中止了。红举峡谷是一个鸟类天堂。

彭鸿在漆园的山上建了一个鸟类观赏点,冬天吸引到林区鸟协的朋友来拍鸟。我却有点自私,自己观赏鸟类就好,何必招引天下的人都来观鸟?

审核:易先骏 马黎明 编辑:张珊珊